匣子
她是一个独居的女人。
没人知道她的来历,就像没人知道她的归处。
……
在英国北部苏格兰的一块儿高地上,有一个很黯淡很不起眼的木质房子。大约三十来平米,仅够一人使用。
小小的匣子里面住着一个不知年纪不知样貌不知过往的人。只知道她是女人,独居,或许养了只猫或狗也说不定。
只是从没有人能有幸看到这个女人从她那小小的空间里走出来。
经过的人往往会被附近口口相传的传说故事所吸引,纷纷来到这座房子的周围,打探,猜测,等待。
她靠什么生活?为什么从来都不出来接受阳光的洗礼,绿意的沉淀,清风的吹佛和雨水的飘洒?她从哪里来的?活了多大岁数?她的小屋里有什么宝贝的,稀奇的,名贵的,不能现世的东西吗?
所有人蠢蠢欲动,几乎忍不住要破门而入,却唯恐遭殃。
也许那个匣子大小的房子是个装着魔鬼的容器,女人是他的看守者,抑或就是他本身。
于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老人死去,小孩长大,年轻人成了中年人,婴儿变成了成年人。故事依然在流传着,可女人始终固守在她的城堡里,始终没有露面。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小屋行注目礼,监视,探望,关心,已经不再是一种好奇与恐惧的吸引。
它开始渐渐成为一道风景。来英国苏格兰参观游玩的旅客不仅希望看到穿着苏格兰长裙的男人,古老的风笛演奏,一年一度的苏格兰地方庆典,他们也对小屋充满期待。
渐渐的,屋里有什么,女人怎么样了,似乎都不再重要。她是个标签,是个历史的符号,是小屋的守护着,而已。
似乎只远远的看着那个木质的小屋,人就是幸福的,心就是平和的。
直到有一天,一个顽劣的不知事儿的小男孩闯进了也许几个世纪以来都没人踏足的地方。
大家慌了急了,拿着手中能找到的一切,□□,铁锨,弓箭,甚至是女人切菜的菜刀,一个个蜂拥的挤了进去。
小男孩不见了。
时隔五分钟而已,小男孩进去后就再也没出来。
大家环顾四周,为自己能幸运的挤进这座神秘的宫殿而感到沾沾自喜。除了小男孩的母亲,她来不及欣赏多看,只是一个劲儿的闷头哭着。哭她的悲惨,她的无助,她的痛心。
可男孩再也回不来了。
说不出是满足还是失望,一众人退了出来。落在最后的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只见她虔诚的关上了嘎嘎作响的木门,诡异的笑了笑,就在众人纷纷沉默的时候悄然离开了。
男孩的母亲依然哭的泣不成声,可没人上去劝慰。甚至没人想去寻找。
他们脑海里反复不断的回放着他们眼中看到的一切,神秘的小屋的内部。
许久许久,也没人动弹没人出声,大家都只是默契的站着,保持着一个固定的姿势。
太阳渐渐的热辣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特别的味道,不是青草香,不是泥土的气息,也不是百花胜放的芬芳。它似乎有些寒意。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许一天也许一周也许一年,所有人依旧是站着不动,好像是化成了雕塑,化成了化石。
后来的某一天,一个猎人偶然驻足,看着眼前这奇怪的景象,忍不住的加入了他们。
再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被这股难以言喻的气息所吸引,纷纷前来,迫不及待的加入到这个大家族中来。一个小队伍渐渐壮大。似乎从没人离开,从没人对这种情况表示过不满和疑惑。
再后来,小屋的周围站满了人,团团的围住了这个一人多高的小匣子。所有人像向日葵一样随着太阳的升落而转动着脖颈,转动着眼球,两条腿和两条胳膊却始终纹丝不动。【 】
日升日落,花开花败,四季更迭。北风一阵阵呼啸而来,美丽的雪花飘然而至。
下雪了。
没人见过那个神秘的住在匣子里的女人,也没人能再见到那个神秘的失踪在匣子里的小男孩。
冰雪冻化了屋子外面的守护者们,谁也不记得谁,只在地上留下一个个坑状的脚印,就这么消失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当周围又是一片绿意盎然,当游人们又开始四处冒险,当民间的故事中再也没有了这么一个神秘的女人以及她神秘的小屋。
小屋门意外的从里而外打开了。
一双惨白的毫无血色的手扣住门框,我们鼻息等待着揭露开她的庐山真面目。她却不动了。一双手就和我们那么顽固的僵持着。
我们快不能呼吸了。
忽然一阵微风袭来。小屋的木门开始轻微的闭合。而那双诡异的却漂亮十足的手依然紧紧的攥着门框,没有丝毫懈怠的样子。
有人等不及了,万事万物都开始露出兴奋的表情。大家舔了舔嘴唇,殷红的,血一般。
谁都想扑上去将她捕获,可谁都在等待。
又是许久。
沉默在鸟语芬芳的世界中蔓延。
众人的眼前突然闪现出一道刺眼的灼目的强光,白的像一道闪电,迅猛而无疾。当人恢复神智想要抓住它时,已经错过了那惊鸿一瞥。
大家不约而同的叫唤眼前,从四围开始包裹住这个小屋和它的女主人。
靠近了,靠近了。
那双瘆白的手依然无动于衷。
众人开始不满,他们宁愿它做出一个鄙夷的动作一个不屑的表示,也不愿意它在临死之前还一股昂然正气,淡然凛冽。
屏住呼吸,只听得见心脏的同频率跳动。
渐渐的,花鸟的心跳,虫草的心跳,清风与朗日的心跳,高山与河流的心跳,森林的心跳,野兽的心跳,机器的心跳,城市的心跳,通通的融为一体。
连天地也感动了,为这个奇异的组合,奇异的妥协和游戏。
良久后,那双手终于动了,它慢慢的撒开对门框的束缚,慢慢的开始撤退,似乎已经对眼前的一切感到厌倦和无能为力。
可众人是怎么也不能原谅它的逃避的。
也不知是谁先开始的,待大家从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挤进了小屋里。
木质的屋顶木质的地板木质的墙壁木质的镜架和水银色的镜子。
除此之外,空荡荡的,一无所有。
那只手呢?手的所有者呢?
众人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沮丧和愤怒。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这么无趣而坦荡。
其中一人开始哭泣,嚎啕着命运的捉弄与玩笑。
其他人只是定定的不动也不言语。
一个小男孩不耐烦的开始咒骂起来,打破了死寂。
他的妈妈连忙捂住了他的嘴,用力的,害怕的,生怕他亵渎了躲在暗处的神明。
小男孩开始不能呼吸,他拼进全力的挣扎着,四肢乱踢乱抓挠着。可母亲泪眼婆娑的依然不肯放松对他的钳制。
小男孩放弃了挣扎,渐渐的,连呼吸的本能也放弃了。
小屋里,又一个人开始吼叫。
没人能体谅这位伟大母亲的牺牲,就像每人的心里除了那一只巧夺天工完美无缺的手外,再无其他。
大家只是冷冷的看着倒在地上的母子,冷冷的收回视线。
沉默网一般的重又降临了。
独居的女人在暗处露出慈祥洞悉的微笑。
没过多久,天色暗淡了,旷野里的夜行动物开始四处游荡,它们在等待,等待着落网之鱼。
又不知多久,屋外传来阵阵雨声,潺潺绵绵,淅淅沥沥。远处看去,小屋被笼罩在一片朦胧氤氲的雾气中。
很美很迷人。
众人喜欢这雨,喜欢这小屋被雨水浸透,到处都是湿漉漉水淋淋的。
瘫在地上的母亲停止啜泣,开始露出慈悲的微笑。她用手接着从屋顶的缝隙中滴落下来的水珠,接够一手心了,快乐的笑出声来。
似乎这笑声感染了众人,他们清一色的开始笑了。带着茫然和无奈,带着忧伤和妥协。
雨停了。
一滴水珠顺着水银色的镜面开始下滑,缓缓的,不停歇的,流出一个美丽的弧线。
这莫名的美丽让人感动,一个人开始低声的祈祷着。
其他人被这个人的虔诚所吸引,纷纷加入了他。
不一会儿,小屋里的众人都开始沉浸在这一种神圣的熏染中,不可自拔。
在没人注意到了地方,一个女孩越过了小屋的木门,露出了一个满足的微笑,便悄无声息的跑下山去。再也不见。
镜子中一个模糊的东西开始显现。死去小男孩的灵魂好奇的靠近它。
它愉快的勾了勾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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