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律开姿美服装厂，一开始的确是玩玩而已，想向秦家证明自己并没有不如秦镇。可厂里谁都知道，他对服装厂是最用心的，只要是对厂子好的，不管要出多少钱，不管多麻烦，他都肯尝试。这份用心，是别的服装厂厂长绝对没有的。

他怎么可能会抛弃服装厂？“你们太高看他了，不过是遇到一点麻烦，他解决不了，干脆就撒手不管，要把服装厂丢给我，让我给他收拾烂摊子。”秦镇笑眯眯的，眼神里却都是精明的光。“既然你们这么喜欢呆在服装厂，等他把服装厂转到我手里，我让你们一个继续做副厂长，一个继续做经理。”“对不起，请你另请高明吧，我还有事，先走了。”褚若晗直接站起来，转身离开。秦镇看出她是要回服装厂找秦律问个清楚，他笑着，笃定褚若晗迟早会屈服。褚若晗脸色难看，赶回到服装厂，发现服装厂气氛不对劲。平时激昂向上的那股氛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死气沉沉。所有人都愁眉苦脸，连工作都停下了。小桃作为前台接待，平时总是活力满满的，现在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见到褚若晗，连笑容都挤不出来。褚若晗眉头皱成一团，“中秋活动不是搞得好好的吗？怎么一个中秋回来，大家都这样了？”小桃眼眶都红了，“有关部门突然来查，说咱们的营业执照有问题，要严格审查之后才能继续经营，所以厂子的生产和销售全都停下来了。”本来忙得热火朝天的服装厂，好像被强制按下停止键。制衣车间，设计办公室，仓库进出货，所有人都傻坐着，不知道该干什么。可是营业执照这东西，本来就经过严格审查才会发放，发放之后很少会突然再说会有什么问题。再说姿美服装厂经过褚若晗的改革之后，生产更规范，工作流程更严格，几乎是整个芒城各大厂争相学习的典范。再怎么鸡蛋里挑骨头，也是别的厂先中招，没道理是姿美服装厂被查。肯定有猫腻！褚若晗深吸一口气，重重推开厂长办公室。一股浓郁到刺鼻的烟味，迎面扑来，呛得褚若晗咳嗽了好几声。秦律好好一个年轻小伙子，之前根本不沾香烟，现在却抽得烟灰缸里都是烟头。总是意气风发的脸上，现在只剩下颓丧。褚若晗抢走他嘴里还叼着的烟，在烟灰缸里按灭掉，沉声说：“到底怎么回事？营业执照为什么会突然被卡？”秦律正为这事头疼，“是童欢欢搞的鬼。”童欢欢？秦律那个青梅竹马？之前秦律不是说清楚，根本不喜欢她，让她别自作多情吗，她怎么还没死心？“童家在有关部门有人脉？”“嗯。”秦律抱头，很痛苦，“有些私营单位非法经营，敛财手段很脏，被人举报说走资本主义那套，上头正在查，童欢欢就利用这个报复我们。”褚若晗第一次感觉到深深的无力。80年代之所以被称为黄金年代，的确是因为遍地是机遇，只要敢闯敢做，总能有一番作为。也因此，滋生不少超越法律底线的敛财行为，而国家在一步步摸索怎样正确地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在政策上有一定的宽松，对违法经营管理行为，也快刀斩乱麻，避免经济建设走上歧途。站在后世的角度，回顾80年代这段历史，褚若晗非常理解这些政策的必要性。可是，有人利用政策，故意针对他们，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这种情况下，只能找有关系的人去解决。“秦家有人脉吧？有没有办法接触到相关人员，让他们再核查一遍咱们厂？咱们厂规范经营，不怕查，只要仔细查过就知道咱们厂绝对没有问题。”秦律苦笑，“秦家最有人脉的人是我哥，我哥说，除非我把服装厂让给他，不然他不会出面帮我。”“卑鄙！”褚若晗咬牙。难怪秦镇找她时，那么自信她一定会同意加入他的阵营，原来他早就算计好，趁童欢欢对付服装厂时，逼秦律把服装厂给让出来！说不定，营业执照被卡，就是秦镇和童欢欢联手设下的陷阱！褚若晗知道，秦镇是秦家未来的当家人，心机深沉，手腕毒辣，绝对不允许秦律威胁到自己的地位。没想到，他这么早就开始对付秦律了。半年的合作相处，褚若晗早就把秦律当做弟弟看待，不希望他像钱是一样，被秦镇夺走一切，落得最后成为秦家的丧家之犬。她更不想自己付出那么多心血的服装厂，落到别人手里。太憋屈了！“秦老总该有办法吧？如果他出面，秦镇也不会收敛？”秦律一脸愧疚，“这怪我，当初办服装厂的时候就是跟爷爷借钱，办厂手续太麻烦，而且那会儿我才17岁，有些证是办不了的，所以有些证件写的是爷爷的名字，如果爷爷非要把厂子收回，我也没办法……”褚若晗扶额。她完全没想到，祸根这么早就埋下了。如果秦老非要把厂子转给秦镇，那秦律只能傻眼。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要先拿下秦老，让秦老站在他们这边。有秦老撑腰，秦镇多少会收敛一点，毕竟现在秦家的当家人还是秦老。“我们先去见你爷爷，我来劝他。”“爷爷是个很固执的人，很难劝。”“再难也要试试！”秦律被她的斗志感染，重重点头，“我陪你回去见爷爷。”秦家宅子也很大，装修很有复古韵味，一看就是很有底蕴的大户人家。

秦老在书房。

这是褚若晗第一次正式见到秦家老爷子。秦家从清朝时期就开始做生意，经历过清朝覆灭，两次世界战争，也经历过新中国成立的各个时期，中间起起伏伏，但也积累下了丰厚的家底。秦家交到秦老手里时，是最落魄的时候，是秦老一手把秦家撑起来，才有了如今秦家在芒城的地位。征战过商场，秦老那一身气场可不是开玩笑的。“爷爷，她就是褚若晗，您之前见过她的。”秦律客客气气地介绍。秦老穿着一身中山装，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可是那双眼睛很犀利。好像早就知道褚若晗会来。“姿美服装厂有今天的成绩，的确很不错，不过创业容易守业难，是时候让更有能力的厂长带领服装厂，继续做大做强了。”秦律脸色发白，“爷爷，是不是大哥找过你，要拿走服装厂？”“不是拿走，而是接管。”秦老看着仿佛脱胎换骨的小孙子，眼神里有欣慰，也有担忧，“我很惊讶你能把服装厂经营到现在这个地步，但是以你现在的能力，没有办法让服装厂做得更大，交给你大哥更合适。”这是打算支持秦镇，抢走秦律的心血！秦律急了，想要据理力争，“我一开始确实态度不端正，可是我现在知道经营服装厂很不容易，我在努力把它经营好，而且有清溪帮我，她的才华也是您认可的啊！有她帮我，厂子能做得更好，根本不需要大哥插手！”他不知道，这份依赖褚若晗的态度，才是导致秦老想把服装厂交给秦镇的根本原因。“服装厂到底是你的，还是褚若晗的？少了这个副厂长，你就经营不下去了？”秦老转头看向褚若晗，眼神犀利又警惕，“服装厂是秦家的产业，一个外人插手到这个地步，甚至全厂上下都听她的话，你还没发现这很危险吗？比起厂子的控制权在一个外人手里，我宁可给你大哥，至少阿镇是秦家人。”原来是要防着褚若晗。排除异己，保证实权在自己人手里，这在家族企业中并不少见。而褚若晗也算弄明白了，她在秦老眼里，从头到尾只是一颗棋子。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把她赶出服装厂，是认为她有利用价值，等到她累死累活，终于把服装厂从危机中救回来，并且在芒城站稳脚跟，她就没有利用价值，可以滚蛋了。说不生气是假的，褚若晗现在就一肚子火。可她更明白，是对服装厂的改造太顺利，让她松懈了，也因为相信秦律，而忽略真正该警惕的，是秦律背后的秦家。换做前世，这绝不是她会犯的错误。这个教训，很沉痛，但事已至此，她希望把损失降到最低。至少，跟她一起奋斗过的服装厂员工们，不应该因此受到牵连。他们还要靠这份工作养家糊口，如果服装厂停工停产，谁给他们发工资，他们怎么生活？褚若晗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不服输的火气，冷声说：“如果我离开姿美服装厂，秦老是不是会把服装厂彻底交给秦律，并且从今以后不会再过问服装厂的经营？”秦律慌了，“你付出那么多心血，才让服装厂走到今天，你怎么能走？如果非要你走，我才能拿到服装厂的所有权，那我宁可不要！咱们是搭档，也是朋友，我才不做背叛朋友的事！”“阿律！”秦老拍案而起，“这个女人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汤，你这么听她话！哪一天这女人说要当厂长，你是不是也会把厂子直接给她？”身为秦家当家人，他绝不允许秦家的资产落到外人手里！可在秦律眼里，服装厂代表的不仅仅是资产。他挺着胸膛，毫不犹豫地说：“爷爷，我相信清溪，她不是这种人，如果爷爷非要赶她走，那这服装厂，我也不呆了！”没有理会秦老气得发青的脸，他直接把褚若晗拽走。出了秦家，刚才的气焰顿时没了。他耷拉着肩膀，苦笑，“我是不是很没用，厂子没保住，还害你被爷爷骂了。”褚若晗拍拍他的肩膀，挺欣慰的，“就凭你刚才袒护我，咱们就是一辈子的朋友。”“谁要跟你做朋友啊。”秦律小声嘟哝。喜欢她的这份心意，他之前就不敢说，现在更没脸说了。“你说什么？”褚若晗没听清。“没什么。”秦律转移话题，“你真要离开服装厂啊？”褚若晗恍惚了一下，突然想起林彦邀请她创建高端时装品牌的事。她是动过念头的，毕竟这才是她前世真正的老本行——走高端路线，做高定时装品牌，打造真正的国牌，让国牌走向世界。她还要在巴黎时装周上，轰轰烈烈办一场时装秀，让世界认识华国品牌，这是前世的遗憾，也是今生努力的目标。这份心情，说起来矫情，但却是她真真正正想去做的。重活一世，站在历史的风口上，她不想只是纯粹地为自己挣钱，还想为国家，为国内被国外踩了几十年的服装行业，去力所能及地做点什么。“如果我离开姿美服装厂，你怎么办？”“你走了，我当然也走啊。”“你舍得？”“当然舍不得，可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不背叛朋友！”褚若晗突然笑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走，收拾东西去！”这个时候，秦镇拿着新的营业执照，把全厂员工召集过来。他当众宣布：“从今天开始，姿美服装厂换厂长了，我就是你们的新厂长，新的营业执照我已经拿到，大家可以开工干活了！”这太突然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没反应过来。“我们厂长去哪儿了？朱副厂长呢？”“服装厂本来就是秦家的产业，现在只是交给更有能力的人管理，至于褚若晗，如果她想留下来，我当然欢迎，不过我有更合适的副厂长人选，只能委屈她做经理了。”褚若晗回到厂里，刚好听到这句，给气笑了。秦老打她一棒子，秦镇就来给她一颗糖，以为她这么好收买？之前还说让她做副厂长，现在直接降成经理，是给她下马威，警告她安分听话，别跟他对着干？“不必了，我今天就辞职。”全厂的人都傻了。谁都知道，她对服装厂意味着什么，而她对服装厂的用心也是有目共睹的，不可能说走就走。一看就是被逼走的。“朱副厂长，厂子少了谁也不能少了你啊！”“你走了，厂子咋办？我们咋办？”秦镇冷哼，他就不信，少了褚若晗和秦律，这厂子就运转不下去了。“马上回到各自的岗位！这个月的出货量和销售量要是不达标，所有人都要写检讨，扣工资！”李兴脸色很难看，“厂子的规章制度里头没有这条扣工资的……”“现在我是厂长，我说了算！制度里没有，那就改制度！”这下大家都慌了。秦镇一来就高压政策，谁不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