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公是当地的风云人物，曾今参加过抗美援朝和很多著名战役，获得殊荣无数。

只记得小时候经常看见外婆把一个布袋子当宝贝，里面装得满满当当的都是外公获得的勋章，金光灿灿的，很多上面还有毛主席像和五星红旗、党旗的图案。满满一袋子，至少得有几十枚。

外公在抗美援朝中伤了一条腿，然后光荣回国，拿着政府津贴过日子。据外公讲，战争是残酷而血腥的，根本就不是人过的日子。那种残肢断腿血淋淋的场面，他平生不想再见第二次。残酷的战争让外公早早掉光了满嘴的牙齿。深深地记得，外公一直带着一嘴假牙，就是用铁丝串成一串的那种，每天都要拿下来清洗的那种。因为假牙的缘故，外公很少吃肉，经常只能吃点流食和软的东西。

也正是因为战争的后遗症，外公的伤腿总是让他痛不欲生，每逢下雨天晴，他的腿就肿胀到无法行走，只能躺在躺椅上闷哼。没了牙齿，吃饭自然也很差，于是，外公的身体每况愈下。外公何时过世的，我几乎已经没了什么印象。唯一记得的，就是在外公过世后不久，因为害怕外婆一人孤单，我妈于是叫我每逢星期六星期天都过去陪她。所有外孙中，外婆最疼我，她说我将来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可以让她骄傲的文化人。

那是一个深夜，我睡在外公的床上。这里简单说明一下，我们那里的老人家到了一定岁数，夫妻都是要分床睡的。外公因为是家主，于是睡的一张大床。外婆当时睡的一张小床，很小，在我的印象之中，外婆身体本来就很瘦弱，而那张床刚好只能容下她一个人睡。于是，在我跟外婆在一起的时候，外婆就会让我睡外公睡的那张床。因为大，不怕我晚上睡觉不老实从床上掉下来。那时候的床跟现在不一样，是一个四方木头框架，最下面填上稻草，在上面盖上棉絮，最上面是床单。即便床单盖上，床中间还是凹进去的。

那晚我睡到半夜，突然感觉床边多了一个人，最开始我以为是外婆起夜，然后看看我睡着没有。于是我试着喊了几声外婆，却突然发现我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声音都像是骨头一样卡在了喉咙间，任凭我怎么使劲也出不来。于是我就害怕了。人一害怕，第一直觉就是挣扎，想跑。我那时也是，但是，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我也动不了。当时的我意识很清晰，手脚想动，但怎么使劲都动弹不得。而且，当时的我眼睛也无法睁开，只能凭感觉去感知站在床边的那个人。

因为害怕和恐惧，我一直在挣扎和试着发出声音。那种感觉，我想应该就是强烈的求生欲。后来的我根本无法想象，小小的我当时竟然可以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挣扎了半响，一点效果都没有。最终，我也没喊出半声。外婆依然在两米开外的地方酣睡。

有那么一刻，我突然间不挣扎了，不知道是为什么。而且，我突然鬼使神差一般伸出手去摸那个人！

是的，我就是伸出手去摸那个人！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就是毫无征兆地就做出了这个决定。

然后，我竟然就不再害怕了，而且，我还感觉出那人身上穿着一件毛衣，毛衣的纹理很清晰……

很快，我发现自己竟然又能动了，然后我就喊了一声外婆，外婆应声打开灯，然后，一些又恢复了正常。

外婆问我是不是要起夜。我说不是，我就跟外婆讲刚才的经历。

外婆从床上起来，走到我床边，摸着我的头说，你确定他是穿的毛衣？我说是。

外婆于是说，那可能是你外公回来看你来了吧。他平生最喜欢你呢。他可能想你了，所以回来看看你。他平生也最喜欢穿毛衣。我亲手给他织的毛衣。

在我们小的时候，买衣服是很奢侈的事情，只有逢年过年才会置办那么一件半件。于是，外婆经常会给我们织毛衣，做棉鞋，就是那种千层底儿，一针针斎的那种。小时候，每当拿到外婆给我们做的棉鞋和织的毛衣之时，都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

外婆在我高考前两个月的时候去世了。从此，我再也没穿过她一针一线织的毛衣和棉鞋了。后来舅妈也给我做过几双棉鞋，后来就再也没做了。

棉鞋，毛衣。应该是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幼时最独特的记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