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汤

转眼已是深秋,这样浓烈浑黄的天色,干冷死寂的景色,和诗词里伤春悲秋的惆怅情志毫无瓜葛。

落叶早被阵阵妖风刮得没了影踪,只剩猿猴干爪般诡异的树枝。被板车碾压得凹凸不平的泥地,枯草干瘪,田里的麦梗被老黄牛啃食连根拔起,混着红泥土的咀嚼,黏稠的液体耷拉着滴下,像极了枯竭的血液……

“咳咳咳……”不知是受凉了,还是空气太干燥,来人紧裹了下破旧的衣服加快了脚步。

对于穷人来说,是没钱看病的。米臻准备在冬季给自己熬上姜汤御寒,最好赶在上冻前买没有冻的鲜姜。

这种世道,一切皆是稀缺的,也许有钱也难买到一些东西。米臻这样想着,心里苦笑。何况还没有钱……

只有今年的冬季来临,米臻才意识到想要备上鲜姜,即使家里穷的地瓜粥变成了地瓜汤,即使连米都要买不起了,也得备上一些姜。

去年今日,恍如昨日,同村的谭老伯,只是因为小小的感冒没钱买药,就被病魔带走了。

也许是高烧,也许是肺炎,也许并发症损伤了器官……可能开始只是小小的感冒吧!

富人家喝的姜汤,还吩咐下人加了葱白、胡椒、陈皮、红糖一起熬煮,可米臻,单单只需要姜。

回到家,刚出生的小奶猫跌跌撞撞地迎上门前探头探脑,恐怕这是米臻唯一的精神寄托。

前几天在河边捡到的金黄色梨花猫。

米臻用手掌捧起软软的小猫进了屋。

“小土豆,你知道我回来了是么?!”米臻笑看着小猫朦胧的瞳孔……等再长大一点,眼珠上白色的膜就会脱落,想必白膜之下是双极好看的碧绿色眸子。

家里的食物不多,黑暗的墙角里堆着几袋过冬的地瓜和少量的大米。

今天用自己做的手工品去换了些蜡烛,过冬的衣物可以用去年的,屋子桌椅床还算坚固,屋后的房间屯着刚摘的大白菜。

唯一缺的,恐怕是姜吧!

米臻抚摸着小猫陷入沉思。

小时候去后山玩,除了对山蚂蝗的记忆,似乎山上还长着草药和野菜。

“也许会有姜。”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毒蘑菇都分不清,更别说分辨哪种是野菜哪种是野草,但是姜是不可能认错的。

以至黄昏,米臻还是带着小筐去了后山,抱着侥幸,期盼着能采到姜。

‘姜也是种中药啊,人们却更多的认为它只是种调料……’米臻已经习惯了在心里自言自语。

姜的生长不耐寒也不耐热,不抗旱也忌雨水过多,在腐殖质多的土壤中存活率较高。这个后山如果有姜,恐怕也是霜降前的老姜。

一边寻觅着似姜茎的植物,一边在心里想着:苏轼在《东坡杂记》中记述杭州钱塘净慈寺80多岁的老和尚,面色童相,“自言服生姜40年,故不老云”。传说白娘子盗仙草救许仙,此仙草就是生姜芽。生姜还有个别名叫“还魂草”,而姜汤也叫“还魂汤”。

米臻笑笑,只不过是生姜,怎么可能延年益寿,那还要灵芝做什么。【 】

‘但是,我现在真的很需要它!’着了魔一样,就像大家闺秀的小姐很想得到一条心仪已久的裙子。

居然真的有,在山谷阴湿的疏林下,长着一棵,仅有的一棵。

如盆栽般的短茎已经枯黄,一掐就会碎成粉。

从外形上看,也许是闭鞘姜吧!那种极其辛辣,带有微毒的,少见的姜种。

米臻小心地挖出,已是颜色金黄的老姜,茎叶死去了太久,姜皮开始干煸,失去了水分,如同乱坟岗上草席一卷被丢弃的无名尸体。

回到家中,天已全黑。

米臻把带着少量泥土的姜擦拭干净。

‘怕是放不过冬了。’都已经干成了这样,再过几天受了潮,便要腐烂。

等走到灶边起了火煮上水才意识到最近很容易走神,嘴上说留着过冬,身体却……

姜被切成了大块直接丢进沸水,也许是切地瓜切的习惯了。

姜已经干的不成样子,肉丝干老,如同切在了一捆稻草上。好在姜味还在,依然辛香刺鼻。

沸水煮成了淡淡的黄色,盛出来蒸发了不少,想起之前给病逝的家人熬药。。。三碗水煮成一碗水……

端着老旧的搪瓷碗,姜汤还冒着热气。

没有糖,这碗姜汤是否真的完整?

夜晚还有些干咳,也许真的是着了凉。

喝了这碗,大不了明天再上后山去挖姜。

温暖的液体滑进喉咙,有微微的灼烧感。呛、酸、辛,还有点苦涩和咸味。

是土壤的问题还是气候的原因,这种陌生的口感不似生姜。

米臻喝完有点头晕,这让她想到闭鞘姜是带有微毒的。该不会一块姜就让自己中毒了吧?

躺在床上思绪渐远,希望明早咳嗽就好了,希望不要感冒,希望姜是有效的……

早晨醒来,阴天。

风已经停了,干冷还在持续。

这样一个早晨让人感到虚脱无力,心情也变得阴郁。

米臻躺在床上发呆,也许是身体不适不想起来,咳嗽好了,头晕却加剧了。还伴随着胸闷气短。

一阵强烈的恶心在体内翻滚,如同突如其来的愤怒,无法阻挡。

米臻扶在床边吐了一地,泪水莫名其妙地被挤了出来,视线模糊。

鼻腔充斥着腥臭,牙缝缠绕着丝絮状的异物,呼吸越加的急促……

眼眶的泪水滴落、蒸发,才看清满地的狼藉……

是一片暗红的血肉模糊。

若不是那熟悉的眸子,米臻怕是还不肯相信。

金色的絮状物粘黏成坨,暗红的呕吐物里混杂着细碎的白骨,一只细小的耳朵失去了生气,还有呕吐物里那颗死盯着自己的碧绿色的眼珠……

头痛叫嚣着这一切都是幻觉,米臻跌撞着扶墙来到肮脏黑乱的灶台。

锅里暗红的液体微微凝结,飘着金絮,还有大块的东西沉在锅底。

米臻呆滞地摇头,呼吸越加急促,胸口起伏得厉害几乎晕厥……

这是米臻家的后山,后山上埋着父母和兄弟姐妹,米臻全家死于风寒。没有棺木没有薄板,只是破旧的草席一卷,草草的埋了全家。

米臻在后山种上了地瓜,尸体腐烂分解成了养分,地瓜长势很好,收获了很多。因为地里埋着尸体,毫无生机的干裂土地变成了腐殖质土壤。

小土豆大了,眼珠白膜脱落,露出了遗传的翡翠色。

有村民看见米臻抱着一只金色的猫去了后山,米臻把小土豆的脖子狠狠地拧断,它伸长着爪子保持着挣扎时的样子。

米臻把小土豆埋在了疏林之下,这鲜艳的翠绿色眸子仿佛生姜的茎叶那般水嫩鲜脆,呼之欲出……

“咳咳咳……”该不会是感染了风寒吧?

米臻伸手摸了摸兜里的一包白色蜡烛,是刚刚去镇上换的,应该可以用很久。

“喝了姜汤就不会感冒了!”她笑着冒出了奇怪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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