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旧事:我爷爷的传说

我爷爷是一个传奇人物,有关他的传说极多,诸如参加白莲教、偷学武功、徒弟扬名、追杀亲子、三胜外敌、强驱树怪等等等等,经常就被父辈或邻人当作饭后谈资,在我们幼小的心灵里不断产生着震撼。即便数十年后的今天,我们仍会不时生发出或骄傲、或崇拜、或想往、或嗟叹、或哀伤的情绪来。

我从未见过我的爷爷,因为他在我出生前好多年就离开了人世。我最早对爷爷的印象只能用凶狠、可怕这样的词来形容,而这全来自父亲的描述。那时,父亲经常使用颇为暴力的行为来对待惹是生非的我们,连我大姐也被他打过,我哥就更不用说了。这样的次数多了,我便率先与他抗争,“严词告诫”他不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父亲就冷笑着说:“哼!你们如此这般,如果我是你们爷爷,你们就别想活了!”我心里想,父亲对我们已经够“残暴”了,爷爷却比他还要“狠”,莫非爷爷是个恶魔?等父亲情绪好的时候,我问他:“爷爷究竟怎么个狠法?”父亲缓缓道:“我从小是最乖的孩子,从不惹你爷爷生气,有次,你爷爷骂了我一句,但实际上不是我错而是他误会了,我只是解释了一句,结果招来他一顿痛打。到了晚上,我讨好着端了一盆洗脚水给他,他不仅不接受,反而一脚把我连盆一起踢飞,第二天还不准我吃饭。”我们哑然。

然而,父亲接下来的讲述却让我们有点毛骨悚然。

父亲他们原来有四兄弟,我的伯父并不是他大哥,因为伯父上面还有个哥哥,才是父亲真正的大哥,也就是我的大伯父。在大伯父16岁那年(大约是上世纪30年代),因为在山上干活时口渴,偷摘了别人家的几颗杨梅吃,被杨梅树的主人发现了。这家主人忌惮我大伯父的武功高强(爷爷武功极高,尽数传给了我大伯父),就离得远远地对他骂了几句,大伯父则认为大家都是熟人,就吃了那么几颗杨梅却被他如此对待,心有不甘,便顶了几句。这家主人很快跑去向我的爷爷告状,也不知他怎么说的,总之,爷爷大怒,抡起大棒对我大伯父追打而来,大伯父自然不想被他打着,连跑带跃迅速远去。追不上大伯父的爷爷高声放言:“你要么自断胳膊,要么就死!否则我死!你自己选!”第二天,在山上躲了一天也饿了一天的大伯父一气之下,吞吃大量自种的生鸦片烟(婴粟花蕾,那时各地皆有种植)自杀身亡。爷爷得到这个消息后不是悲伤,而是对着大伯父的已经僵硬的尸体一边叱骂一边狠狠抽打……

一直到几年后,爷爷才有点后悔。但他自以为大儿子是因为武功太好,在外面谁也不怕,才惹出偷杨梅这样的事情,导致了悲剧发生。从此,他再也不教其它儿子任何武功,只有他收的两个徒弟得了他的真传,但他们都遵照我爷爷的嘱咐深藏不露,从不惹事,迫不得已出手,往往三招内制敌,因此也制造了不少传奇。最没有血腥味的一次,是爷爷的大徒弟去岳父家拜新年(结婚后第一个春节),村里武功最高的小伙子听说这位新郎是著名拳师的徒弟,就要求比试。爷爷的大徒弟极其谦虚地说他只学了几招三脚猫的功夫,实在无法出手,免得人笑话。但对方坚持要比试,爷爷大徒弟的岳父便发了话,让他们点到为止。首先徒手搏击,以打到对方耳光多者为胜。爷爷的大徒弟在防守了几招后,噼里啪啦给了对方不少的耳光。对方提出使棍,让爷爷的大徒弟使叉,以器械先脱手者为败。爷爷的大徒弟在三招之内用叉叉住了对方的棍,猛劲扭旋而使对方的棍脱手。之后互换器械,爷爷的大徒弟又在三招内以棍将对方的叉击脱手。之后,爷爷的大徒弟憨厚言道:“我知道你是给我新郎官的面子故意让我赢的,我会铭记在心的,朋友。”

爷爷的武功虽然很有名气,但他并未拜师于谁,而是偷学所得。在爷爷的少年时代,我们家族中一大户人家请了一位颇有名气的武师,每天晚上教他几个孩子习武,地点就在他家的院子里。院子的院墙很高,交不起钱的爷爷,每天晚上爬到靠院墙的一棵大树上偷看,将武师的教授尽记于心,回到家再演练。爷爷悟性极好,再加上偷学而倍觉珍贵,更付出百倍努力,使其功夫无论拳、刀、剑、棍、叉,皆远胜武师亲自调教的徒弟。或许也是他偷武功的业因,报应在了他的儿子身上,因偷杨梅而致身亡。

然而,爷爷的名气并非仅仅是武功,而是“文武双全”,只是他的这个“文”,不是写文章,而是唱醮(也叫打醮,僧道操作的祭奠仪式)。爷爷早年加入了奉天教(白莲教分离出来的一个派系),学了不少邪术也学了做法事的唱醮。爷爷不仅将各种书本的唱词背得滚瓜烂熟,还常常自己创作唱词。大户人家死了人,往往邀来两个唱醮的,相互较劲,使每个人都使出全力,这样的比试每次都是爷爷胜,使他名声远扬。有次,一大户人家专门从外地请了个知名醮师和爷爷一起唱,对方也非常厉害,会编很多唱词,二人连续唱了三天三夜,最终还是对方词穷。

爷爷做的最有影响的一件事,是他将一个树怪制住,谋得了块极好的风水宝地葬了他的父亲。这件事情在当地老一辈人中可说是尽人皆知。天马山往南不远有块阴宅风水宝地,远近风水师全知道,据说谁的坟墓占了这个地方,三代以内必会出大人物,因此许多人特别是风水师自己都想把其故去的先人葬于此。然而,这块宝地正在一棵大柏树下,只有把大柏树砍掉,刨去其根,方可得手。令人头疼的是,柏树被一个树怪占据(经常有人在晚上听到树上发出诸如纺车转动之类的怪声,并有微弱的光圈),无论谁去砍树,斧子总是怪异地砍到了自己或旁边亲人的身上。多次发生这样的事情之后,再也无人敢打这个地方的主意了。爷爷的父亲去世的这天,他跑到这棵柏树下,和树怪沟通(怎么沟通的没人知道),恳求他“搬家”到别的树上去。但不管爷爷怎么恳求,树怪就是不答应,爷爷无奈以奉天教中专门对付鬼怪的邪术将其制住(念咒、画符,外加一个很长的生铁钉钉进树中),顺利地将他父亲葬了。

这件事情在当地影响巨大(小时我当做神话听,后来听高僧讲到大树一般都驻有灵物,才相了信),所有人都认为,这家三代以内必出人物。也不知道是否是风水影响,我爷爷的下一辈(第二代),出了个贫苦农民出身的县领导(我叔德亨)。到了第三代,也就是我这一代,比我大20多岁的大堂哥(因退居二线后目前还在全国政协,隐其名),高中肄业后出去当兵(上世纪60年代),竟从班、排、连、营、团、师、军、军区一路升到了军委,几乎一级也没落,成了将军,并主抓了一些重大事件(几乎全是反腐败)。每次我的大伯母在家给她大儿子算命,先生大多会告诉他,此人是我从未遇到的好命,一路高升,平步青云,根本不必去操心。或许应该遗憾的是,尽管我是我们家族中第一个大学生,但我却并没有成为人物。

爷爷虽然名为“寿魁”,却没有获得长寿,不到60岁就离开了人世。我大学毕业的头几年,清明节时还回家给爷爷扫过墓,也会到我那早死的大伯坟前烧些纸钱,每次总会唏嘘不已。后来,我往往隔好几年才回一趟老家,也没在清明节时回去过了,盼孙心切的父亲在重新打造的爷爷的墓碑上预先刻上了我未来的儿子的辈名,好在几年后我真就生了个儿子。每年,我都想在清明节时回去给爷爷扫墓,问问他一些其它的传奇,然而,每次,总因各种的原因,竟未实现。